骆家辉:我的中国心
我们家族的故事属于传统美国故事的新诠释。如你所知,美国是个移民国家,全世界各地有着悠久历史的人们汇聚在此,怀揣着各自的梦想和希望,来到美国这个“大熔炉”。一百年前,我祖父来到华盛顿当了一名家仆。他当时定当寄希望于此举能为他的人生带来全新的可能。我祖父的这场赌博最终取得了成功。他通过刷盘子和扫地换取了英文课程,并尽最大可能地节省开支,在这艰苦的奋斗过程中积攒了技能。
祖父带着我们家族从昔日的困窘走到了今日的成功,这件事直到今天我们还很惊叹。叔叔阿姨们成了医生和工程师,而我也为自己在律师行业和公共服务领域作为领导者取得的成功感到骄傲。我很确定的是,如果你把我的家族发展轨迹放到中美两国历史和中美关系这张更大的图景上的话,那么它很大程度上是与美国宽阔的历史相关的。在美国这块土地上,有着机遇、自由和平等,无论你来自世界哪个角落,只要你到了这儿并开启了你的新人生。
当然中国版的美国梦有着它的独特之处。作为美籍华人,我的家族来自有着几千年历史的中国,这里的传统文化令人骄傲,并为全世界的发展作出了杰出的贡献。这些特质都未在我们身上消失。我的父母小心地保持着许多传统。我一直记得我的父母坚持让我们留心周围其他的移民。我们常常在家附近捐物品。我们定期给国内的家族成员寄钱,我们从未忘记自己来自何方。
如果你回看在我家族移民期间所发生的历史事件,就能理解我的根是在广东台山的吉龙村。在19世纪,那个地区是移民到美国的中国人的最大来源地。因此在当时,许多来自广东省的中国移民参与了美国西海岸的基础建设,尤其是铁路。许多到美国的中国人成为劳工和矿工。他们为了让家人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往往能够忍受极端恶劣的工作条件。在今天,美籍华人的身影在各行各业中都能看到。无论是政界、科学技术界、高等教育界,还是艺术界、体育界、娱乐界等,到处都可以看到华人精英的身影。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当然非常清楚自己的种族背景。在美国作为一个少数族裔,你自然更加清楚你与大多数人的区别在哪。我的父母还竭尽全力向我们灌输最好的中国传统价值和习俗。回想过去,当时的我也许并未意识到我们家族的某些特质是属于“中国特质(Chinese-ness)”的。但是现在的我已在中国生活和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我已发现在我自身和我们家族身上,许多共同的特质是源自中国传统的。比如说,我们有一定程度上的集体主义思想和信念,我们看重亲密的家庭和良好的教育。而所有这些正是中国人的理想追求。
在成长的过程中,我们还总是觉得同新的中国移民有种亲切感。我很清楚,这种情感在过去的岁月中已成为我内在的一部分。我记得父母在我们所在的华盛顿州收集各种家具、罐子和平底锅来帮助刚到西雅图的新的中国移民安家。此外,当我们的亲属需要住的地方时,我们总是非常欢迎他们住在我们家中。
我的家庭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在以后的日子中依然会如此。在成长的过程中,我们都在自家的杂货店当过帮手。我父亲从二战结束回来后,就开了这家杂货店。无论是扫地,还是归置店里的货架,所有这些经验都教会了我辛勤劳动的价值,让我明白了尽自己的力量来帮助全家一点点积累的意义所在。
当然,在我表示未来要从政的时候,我的父亲并没有太激动。但是当他看到我的成功,看到我成为华盛顿州州长、商务部部长的时候,他很为我骄傲。这表明,如果你努力工作并跟随自己的内心,你往往会以出人意料的方式获得成功。当我拿到法学学位后,我便思考着是成为移民律师还是社区律师,但是结果我成为辩护律师并非常乐在其中。后来我开始帮助他人竞选,然后人们建议我干脆自己去参加竞选,我的政治生涯便如此开始了。
中美两国在家族传统上的差异确实不小,比如说家庭的类别和家庭关系的范围。中国家庭给我的印象是,叔叔阿姨、堂兄弟姐妹和爷爷奶奶等等在人们的生活中扮演的角色要超过美国家庭。在美国,人们的大家庭成员并不大干涉小家庭中的事物。个人的家庭大概要比中国的要来得独立。不管怎样,无论你到了世界哪个角落,家庭成员们都互相珍视,并为共同的目标努力着。无论是有着5000年历史的中国,还是236年历史的美国,正是一个个家庭组成了社会的根本。
时至今日,中国以及其他亚洲国家的家庭对美国社会依然有着很大的影响。事实上,5月是美国的亚裔传统月(Asian-AmericanHeritage month)。亚裔传统月始于1977年的一项国会议案。选择5月是为了纪念1843年5月第一位到美国的日本人以及1869年5月竣工的横贯北美的铁路(Transcontinental
Railroad)。正如我前面提到的,当时大部分安置铁轨的工人是中国移民。遥想当年,再看看现在,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我们现在甚至有了打职业篮球的华裔美国人,你可能已经听说过纽约尼克斯队的林书豪了(注:本刊采访时,林书豪仍在纽约尼克斯)。
在成长的过程中,我确实因我的亚洲身份和美国价值观而挣扎过。我曾有段时间感到有点纠结。美国的流行文化和中国的传统价值观、习俗是不同的。有这么一段时间,我对这两种文化的任何一种都感到不确定。但是最终我通过取两种文化的长处而获益。当我意识到我可以从两种文化中分别汲取一些好的传统,并将它们融合在一起的时候,我开始变得自信。
可以说,在有关家庭、教育和辛勤工作方面,中国传统文化教会了我许多。看到在过去的几千年中,中国为世界文明作出的贡献,我感到非常骄傲和自豪。与此同时,我为我是个美国人而感到骄傲。美国是自由、希望和机会的指路明灯。美国使得我的家族能够获得成功。正是美国的平等感引领我和我的家族成员相信所有的人都能够获得成功。
我认为在关于能动性和所关心的事物上,我的祖辈、我的父辈和我都是非常相像的。我们中的每个人都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因此我们的生活有着不同的样式。但是我们都给自己设定了很高的目标。对于两种文化都有所涉足,这给了我们机遇。你可以这么认为,我们从中国传统中继承了高的标准,并从美国传统中找到了实现这些高标准的力量和能力。我希望能把这种认知灌输给我的孩子们。我希望他们也拥有远大的抱负和梦想。就像我们家族其他人一样,我的孩子们也可以追寻他们自己独特的人生道路,但是希望他们能够以一种冒险精神去努力,并获得成功。
我不会说哪个特定的事件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中美两国有着长期并不断变化的关系,但是总的趋势是好的。就在这些天,我刚刚回顾了大量关于1972年尼克松总统访华的历史资料。事实上,美国大使馆刚刚纪念了此次历史性访问的40周年和有关的方方面面事情。那确实是中美关系史上一个精彩的时刻和真正的突破点。
如你所知,在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中美关系恶化。在接下来的20年中,情况持续恶化。尼克松起初是非常坚定的反共产主义者,因此他在做出重启中美对话通道的决定时不得不克服自身强烈的自尊心障碍。对于中国方面而言,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当时接待尼克松也很不易。当毛泽东主席和周恩来总理许诺要同尼克松总统一道将中美邦交正常化时,毛周二人定当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只要当时任何一方未能把彼此的差异暂且搁置一旁,那么我今天也不可能以大使的身份出现在这里了。值此尼克松访华40周年之际,对于中美关系而言,我们在感恩过去所获的成就的同时要继续努力,再创另一个40年。
跟各位分享我祖父和父亲的故事对我而言是种荣耀,我非常钦佩他们。我的祖父在十几岁的时候便乘船来到了美国。他被华盛顿州的奥林匹亚镇所吸引,在他之前这里已有了一些骆家的远房亲戚。在那儿,他为一户人家做家仆,部分是为了换取英文课程。一段时间以后,他回到中国并成了家。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的未来在美国,因此他又只身再次来到美国。在西雅图,他获得了一份在大医院当主厨的工作。他的同事们鼓励他把家人接到美国来,于是他再次回到中国,把我父亲、我祖母和我的几个叔叔都接到了美国。
我的父亲到了西雅图之后开始学习英语。时至青年之后,他决定加入美军。他被派往密西西比州训练,为加入第五装甲师做准备。二次世界大战开始后,他被派往欧洲战场。他和他所在的部队参加了诺曼底登陆,过了没几天,他们就在犹他海滩登陆了。他们听命于美国最着名的将军之一——乔治•巴顿将军。他们从诺曼底径直前往柏林,一路上遭遇了激烈的战斗。在战争结束的时候,我的父亲以上士的身份退伍。随后他搬回到西雅图。
我的父亲没有选择去大学学习,而是去做了一名厨师,成了普通的劳动者,就跟我祖父一样。我祖父认为对他而言这是尽快开始挣钱的最好办法。1946年,我的父亲决定去香港同我母亲相亲,他的一些朋友觉得他俩很配。他们结婚了,然后我父亲带着我母亲来到了西雅图,我母亲在餐馆里帮助我父亲,同时还在一个工厂打工缝衣服。从1949年开始,我的父亲和我的几个叔叔开始在现着名的西雅图派克市场(Pike
Place Market)的一家小饭馆做美式食物。这是家典型的上世纪50年代的美国小饭馆。到了1956年,我的父母就攒了足够的钱来买自己的房子,我的父亲帮着建了这所房子。这房子至今还在。事实上,我84岁的老母亲还住在里面呢!在我们家搬到那所房子后不久,我的父母便决定开一家杂货店。我们家在接下来的24年里一直经营着这家杂货店,1982年的时候关了这家店。
我们在那所房子里面生活、在那家杂货店打杂的日子都非常美妙。那一区属于意大利裔聚居区,我们的意大利裔邻居们教我们如何打理花园。我甚至学会了嫁接植物的方法。我喜欢向人讲述我如何学会把一棵美国梨树嫁接到一棵中国梨树上的故事。这是个非常棒的比喻,象征着两种文化的交融。事实上,我还教我父亲嫁接不同品种植物的方法;我们非常享受一起打理花园的时光。
我永远都记得去祖父家玩的时光。他过去常常坐在他家门廊上给我们削苹果吃。我们喜欢坐在他的腿上吃着那些华盛顿州着名的美味苹果。我的祖父后来搬出了那个房子,但是当我在1982年竞选州议员的时候,我有机会再看了那房子一眼。跟我童年回忆中的房子相比,那所房子看起来是那么的小,在小时候的我看来,那房子好大好大。
我前面提过我父亲和我祖父都是出生在中国的,因此我小时候是说中文的——准确地说应该是台山话。事实上,我直到上学前一直说的是台山话。在这样的移民背景下成长,我很早便生出了对这移民经历的感激之情。在我五年级的时候,我第一次到国外旅行,我到了香港。尽管当时我只是个小孩子,那次旅行还是给了我很深刻的影响。我的外婆住在九龙的一个胡同里。她和她的家人在那的生活很艰辛,在上世纪60年代初期,香港的那个地区还相当落后。水是定量供给的,而且那里有着大量的污水问题。那段经历让我意识到我们在美国的生活是多么美好,也让我意识到了我的家人是非常努力劳动才换来了更好的生活。我们绝不算是富有,但是相比较而言,看着我们获得的进步,我真的感觉很不错。
上世纪80年代末期我还是州议员的时候,我来过中国。后来又以州长的身份重返中国。这些旅行帮助我形成了对于移民的看法。比如说,在1997年,联邦政府取消了给非法移民的救济粮票,我便提出了一个华盛顿州的项目,用来填补这个空缺。我的父亲总是教育我,我们在美国的成功都离不开中国的农村。因此,我们总是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帮助移民,同时寄钱回中国。我们把厨房用具和家具捐给在美国准备安顿下来的移民。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接触各种移民。在我们的小区里,有中国移民、意大利移民、日本移民、菲律宾移民等等。我的父亲总是带着我们同不同的人们一起度假,包括一些亲戚和一些朋友。父亲的这些朋友我们不管是否有血缘关系,都喊作“叔叔”和“阿姨”。
我希望这些能让你们对我的家庭背景有所了解。在美国的整个历史中,有许多跟我有着相似经历的移民。今天我非常自豪能够用我的家庭成长经历来带给中美关系一点正面的贡献。
崔福坤推荐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